第四章
兩天後,丁維庸在他的姐姐催促下,坐車到下關火車站接黃玫。
丁維庸問了紅帽子,果然不出所料,今晚的最後一班車要等到半夜零時二十五分才能到站。二人看時間尚早,就在車站附近的小飯館,隨便吃了些東西。兩個人又在館子內閒扯了一陣,好不容易才挨到第一班快車進站,二人站在收票口,卻怎麼也不見黃玫的蹤影。
他躺在候車室的木椅上連打哈欠,幾次咕噥著要回家,還是小劉堅持要等到最後一班車再走。丁維庸只好耐著性子等,又把身上磨得發光的小鐵盒打開,倒出些大煙沫,抽起煙來,這時他才勉強的睜開眼睛問:
「小劉!幾點了?」
「快十二點了,你別急,這班車一會兒就到。」
丁維庸聽了小劉的話,又打了哈欠,伸了懶腰,無精打彩地踱出了候車室。他正張嘴打哈欠時,忽聽一聲長鳴,大家的視線移向遠處,只見下關著名的獅子山腳邊,一列火車向前疾馳,有如一道白色光芒向前蠕動,頃刻間飛馳而來的火車慢慢進站,火車頭似發出了沈重的嘆息聲!
最先下車的是一批武裝的日本憲兵,雜亂的皮鞋聲在月台的水泥地上嘩嘩作響。許多旅客也都陸續的下車。
丁維庸和小劉在出口收票員旁邊等候,每一位出口的旅客都經過日本憲兵和偽警搜身檢查,對照良民證才放行出站。
這時,靠近出口處豎了一大面看板,「日華親善」四個大字下,幾個日本憲兵正唆使一頭大狼狗,對著一個穿長衫的中國旅客狂吠,在憲兵的引導下,狼狗立刻把那旅客的長衫撕下來,接著那名旅客就被偽警察帶走了。
丁維庸看了嚇得直打哆嗦,眼看旅客已漸漸走遠,他和小劉不禁大失所望,只好頹喪地往大門走去,到了票房前一張長檯面前,看偽警在檢查旅客的行李,只見偽警在一個穿藍旗袍的女子手提包中,翻出一疊鈔票。
「喂一」偽警捏著一疊鈔票,向那女子問:「你這種錢,是從那裡弄來的?說!」
「是我自己的。」女子從容地說。
「我知道是你自己的,你是那裡來的?你不知道這種錢是犯法的嗎?」
「犯什麼法?我是中國人,難道不能用中國錢?」
「你還跟我強辯嗎?」偽警發怒了,臉色難看,轉向對身旁的日憲說:「這個女子不是好人,你看她還帶著渝方的法幣呢!」
「她的法幣?」日憲中國話生硬,又說:「良民證,我看。」
女子把良民證掏出,默默地遞過去。日憲看看證上的相片,又看看女子的臉。他說:
「那裡來的?」
「淮城。」女子態度沈著。
「淮城?」日憲對這個地名生疏。
「淮城在江北。」偽警說:「那裡有大毛猴子!」
「哦!」日憲似懂非懂,表情僵硬。「毛猴子?」
「泰軍」偽警說:「毛猴子,就是中國的游擊隊,有很多很多的泰軍,她不是好人!哦!嘻….」日憲輕視地笑。
「別狗仗人勢。」女子對偽警發怒:「你是不是中國人?」
「呸!去你媽的!」偽警惱羞成怒,把捏在手中的一疊法幣,颼得一聲丟向女子的臉上,只見許多鈔票散落地上。當時只見女子臉色蒼白,兩手發抖,周圍看熱鬧的人們,都敢怒不敢言。
丁維庸和小劉也夾在人群中看熱鬧。他用驚疑的眼光向那女子看去,剎那間丁維庸的眼前似乎出現黃玫的影子。不過豐潤的臉,似乎清瘦了許多,丁維庸一時不敢相認。他揉揉眼,定定神,上前兩步,他便確定她是黃玫。
丁維庸立刻想上前維護,但又怕自己挨打。就在這時,幾個偽警如同幾條瘋狗,要把她拖走,說她是私通中央兵。丁維庸見情勢不妙,只好硬著頭皮上前喊道:「小玫!小玫!」丁維庸沙啞的大嗓門,就像兩支利箭,射進黃玫的耳鼓。她急忙尋找,分辨出叫她的人就是她的舅父丁維庸。
「舅舅!舅舅!」黃玫嘶啞的聲音像是在哭。
「警官!警官!」丁維庸奔上前,連向偽警打恭作揖地笑著說:
「對不起,警官,她是我的外甥女,她不會說話,得罪了警官,年輕不懂事,一切看在我的份上。嘻嘻嘻一」丁維庸急中生智,一面說,一面掏出一疊鈔票,強塞在偽警的手中。那偽警收到儲鈔,態度瞬間轉變,笑著說:
「不是的,老先生,她說話實在教我下不了台,要不是看在您的面子上,我非把她抓走不可。」
「是的是的。」丁維庸打恭作揖,一臉苦笑說:「你就大恩大德放她一馬吧!我真是感激不盡,你將來一定會升官發財的。嘻嘻嘻….」
偽警聽了,態度和善地說:「今天算她走運。」
「是的是的。」丁維庸現出卑下笑容。
於是,那個偽警走到日憲面前,向他耳邊咕嚕了幾句話,那日憲笑著點點頭,就把黃玫的良民證交給偽警,也立刻轉身向黃玫說:
「若不是我向泰軍求情,你今天會吃盡苦頭,良民證拿去,快走!」
丁維庸看情勢好轉,他立刻伸手接過偽警手中的良民證,又向他打恭作揖地連聲道謝。便急忙拉住黃玫,三人狼狽地走出下關火車站。
夜深了,只有幾輛寒酸的人力車,車伕蜷縮在車橙上等客人,小劉與三車伕講好後,三人就登上三輛人力車。黃玫坐在車上,只見馬路上一盞盞光芒奪目的電燈,從她的頭上掠過….掠過….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