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章
黃玫回到家中,精神已經恢復大半。她起身盥洗用膳後,已是上午八點多鐘。
這時她一個人睡在床上,想起在旅社與方明會晤的情景尚心有餘悸。她想起帶去的一隻手提包,倉卒間還遺留在房內,包裡還有兩根金條,是送給方明的,很想再去旅社一趟向他說清楚又怕沒有時間。
思潮起伏不定。她想此時再去旅社看他,但陳嫂對她說昨夜屠樹東來了,因接到一通緊急電話出去此刻可能快回來。正在猶豫時,大門外傳來一陣喇叭聲一接著帶著趙二同踢踢踏地走進了客廳。
黃玫看見屠樹東故意身子一轉,刻意在大穿衣鏡前掠理頭髮,不與他打交道。
「怎麼樣了,方太太?」屠樹東喝了口茶,坐在躺椅上兩腳翹在棹邊上,現出一臉奸笑問:
「清醒了一點沒有?會見了你的心上人,一定很甜蜜吧?」
「一一」黃玫未答話,她從穿衣鏡反照,看見他的臉色鐵青。
「我在跟你說話。」屠樹東話音突然提高:「方太太,你聽到沒有?」
「這樣不愉快的言詞,請你少說。」黃玫湧上恐懼情緒說:「你要說什麼話,就直截了當的說,別轉彎抹角的,我聽了受不了。」
「昨天你到那裡去啦?」屠樹東躺在沙發上,一隻腳翹得高高的,佯裝笑容說:「會見你的心上人,久別勝新婚,一定很甜蜜吧?說給我聽聽嘛?」
「不知道。你別說下流話,我不願聽。」
「唷!你還敢對我耍威風啊?你昨天到那兒去啦,講啊?」
「你管不著。少說廢話。」
「好哇!你敢對我撒潑?你是活得不耐煩了是不是?你對我說實話,你與心上人是不是設計謀害我!說?」也咬緊牙根嘴唇打顫。
「不知道。」黃玫用髮夾,夾了下頭髮說。
「不知道?」屠樹東臉上現出一層陰狠笑紋說:「你別在我屠閻王面前裝蒜,你們回來是專門做我的工作的,是不是?」
「不知道。」黃玫聲音堅決,態度坦然。
「你倒推得乾淨啊?」屠樹東發出陰狠的笑聲說:「你他媽的一家人都在欺騙我,拿我當傻瓜是不是?拿你當作搖錢樹來要瞞蔽我對不對?你他媽的在做夢!」
「我騙過你什麼的?」黃玫轉過臉,氣吁吁的問。
「騙過我什麼?」屠樹東拿下嘴口煙斗,睜著一雙鼠眼說:「你去問問你媽,問問你舅舅,你們家能夠有今天樣子,那一件事不是我姓屠的幫的忙?哼!你他媽的是一朵水仙不開花還在裝蒜哪?是不是?」
「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,我聽不懂。」
「聽不懂?」屠樹東貪婪似的,奸笑一聲說:「前天夜裡在上海那座大飯店,你為什麼嚴厲的拒絕我向你求歡!你說?」
「你說話文雅點!」黃玫理直氣壯的說:「你說什麼他媽的,你有沒有受過教育?」
屠樹東一聽臉色難看,摘下嘴裡煙斗朝茶几上猛力一丟,大聲吼道:「我姓屠的生來就是他媽的大老粗,你方太太還能把老子重新改造嗎?呸!你不配!」
「要生氣,你就應該少來這裡,別自討沒趣。」
「怎麼講?」屠樹東從沙發站起,一步步向黃玫逼近說:「你敢說不許老子到這裡來?」
屠樹東火氣愈來愈大,奸笑一聲說:「我屠樹東玩過的女人,十打八打是有的,我不相信你會逃出我的手掌心,咱們騎驢看莊稼一走著瞧。」
「瞧什麼?」黃玫不由火起來說:「你先瞧瞧你自己,你憑什麼資格來玷辱我?」
「憑什麼?」屠樹東臉色鐵青著說:「我聰明美麗的方太太,要別的沒有,你若是要證據嘛一一」屠樹東又是一陣冷笑頻頻點頭,像是胸有成竹樣子。
黃玫看屠樹東態度反常,心中不禁捏著一把汗,轉身想溜出西廂房,他見她要走,一個箭步拉她右臂狠聲地對她吼道:
「你想走?門也沒有,要你知道我姓屠的厲害!」
「放開我。」黃玫竭力反抗說:「你為什麼這麼野蠻?你會遭報應的!」
「我野蠻?我遭報應?」屠樹東緊抓她兩隻胳膊,咬牙切齒的說:「你他媽的要老子命?好!今天不把話說清楚,你就休想活到明天。」
「放開我!」黃玫拼力一掙,屠樹東趁勢把她向前一推,黃玫應聲倒在地上了。
「不給你一點顏色看,你也不知我姓屠的是幹什麼的。」屠樹東一臉凶氣說完,從他的皮包取出趙二同昨夜抓人,在連陞旅社中搜出方明的良明證,對著黃玫的臉上颼得一下擲過去,厲聲吼道:「拿去看吧,這是你心上人的良民證。他雖然僥倖的逃走了,可是他沒有這件東西就是插翅也飛不出南京城。我在三天之內若不把他抓到,我就他媽的不姓屠啦!除非一一」
「除非怎樣?」黃玫浮出一線希望。
「除非今天晚上,你能順順利利的答應和我一一」屠樹東臉上現出貪婪的笑紋。黃玫聽到這裡心中暗吃一驚!她想方明的良民證怎麼會落在這個魔王之手?所幸他說出他已經逃走了。為了深恐他會被屠樹東抓到,不得不把話語轉趨和緩些,於是她含淚向他說:「屠隊長!你專做這些殘害善良人的勾當,難道你的良心就不受一點責備?你能擔保將來不受一點報應嗎,屠隊長?」
「怎麼你想謀害我,你的話中有話呀?」屠樹東兩眼冒出凶光。
「那你在誤會我,我沒有這個意思。」黃玫的樣子誠懇。
「那麼你說誰會得到報應,講啊?」
「啊唷!屠隊長!只要你心地純正就好啦!」
「我聽你的話愈覺得大有文章。唔!想不到你還真有學問啊,這證明你們都是渝方派來做我工作的?我猜得不錯吧?方太太?」
「你猜錯了,我沒有這個意思。你別在這兒胡說八道。」黃玫態度強硬,兩眼瞪視著屠樹東。
「我胡說八道?」屠樹東笑裡藏刀似的說:「你他媽的才胡說八道!你以為我是傻子凱子?你吃定我姓屠的好騙是不是?」屠樹東用手指點點自己鼻尖,陰笑一聲。
「我根本不是如此,你這個人怎麼這樣不講理?」
「我不講理?」屠樹東點了點頭,迸出陰狠笑聲說:「打開窗門說亮話,你的一舉一動我沒有不知道的。」方明這小子前天到南京來,分明是你主使。你的舅舅已把你的資料全部說給我聽了。你們是早有預謀串通好,來做臥底工作。對不對?
「一一」黃玫聽到這裡又氣又怕。才知道是她舅舅出賣了她。
「怎麼樣方太太,罪證兩全。你沒話可說了吧?」屠樹東又仰臉奸笑幾聲。
「屠隊長!」黃玫柔聲的說:「我舅舅的話不能信,他與方明有宿仇趁機報復,你不能拿他的假話當真來害我們吶。」
「好,我可以對他網開一面。說實話,看在這兩天你陪我吃飯跳舞的份上,我可以放他一馬。但是我向你唯一的要求你必須做到,把那件東西還給我。」
「屠隊長!你在說什麼?我一點也聽不懂啊?究竟是一件什麼東西,我一點也不知道。真奇怪!」
「不知道?」屠樹東變了臉色說:「你還在跟老子反穿皮襖裝羊啊?我問你,前天夜裡在上海大飯店,你趁我喝醉睡著,我的大皮包那本東西是不是你偷去的?」
「什麼東西?」黃玫冷漠的問。
「一本潛伏在南京重慶方面特務份子的名冊。」
「你的名冊是你自己收藏的,我怎麼知道?笑話!」
屠樹東笑了笑,態度變得緩和說:
「我的小寶貝,別開我的玩笑啦,把名冊還給我罷?」
黃玫見屠樹東聲音態度和緩,亦略現笑容說:
「你為何不早點對我說呢?」
「早一點?」屠樹東感到茫然說:「早一點怎麼樣?晚一點又怎樣?」
「早一點對我說,我就可以重新考慮啊。」
「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?你是看見那本名冊囉?」
「看見怎樣?沒看見又怎樣?」黃玫兩眼逼視他。
「看見就把名冊還給我,谷村連絡官他要我依照名冊上的地址姓名抓人!要把渝方潛伏在南京的特務份子一網打盡,斬草除根,永絕後患。」
黃玫聽到這裡,義正詞嚴地對他說:
「屠隊長!我們全是中國人,日本侵略我們的國家,國破家亡,亡國的仇恨不共戴天。我們為什麼要作敵人的鷹犬?殘害自己的手足同胞?屠隊長你是一位聰明絕頂的人,善與惡全在你一念之間。屠隊長你要三思一」黃玫說完就像一朵梨花,掩面直哭….。
屠樹東聽了她的話,又見她哭得那麼傷痛。由於看到她大義凜然的精神,他面子有點掛不住,但惡性難改,他就向黃玫厲聲吼道:
「你罵我是日本人的鷹犬?你罵我是厚顏無恥的賣國賊!是不是?你他媽的是在太歲頭上動土!我要你的命!我要殺了你!」
黃玫聽了忽然仰臉頻笑,毫無懼色的說:「殺就殺吧。」
屠樹東看她視死如歸,心裡對她驚服。非但未拔他腰帶上的左輪槍,反而臉色溫和的對她笑著說:「玫姑娘!我佩服你智勇雙全,更敬愛你一身是膽。你要知道我這枝槍不是亂殺人的。只要你聽我的話,把那名冊退給我。非但不殺你,你說什麼我都聽,那本名冊是最重要的秘件哪。」
黃玫聽了思忖一會,冷若冰霜地說:
「我就是想要還,也無法還給你了。」
「為什麼?」屠樹東臉色焦急。
「已經被我點火燒了。」
「你說什麼?」
「點火燒成灰了!」
屠樹東聽了臉色突變,怒火上升大聲道:
「你這個臭女人不要騙我,那本名冊你不會燒掉的,一定被你收藏起來了。我知道你很重視那本冊子。你還不還?」眼露凶光逼問。
「已經燒掉了,叫我怎麼還?」
「他媽的,那是老子的要件,你為什麼燒光?你是來臥底的,我今天要打死你!」屠樹東在盛怒之下,按捺不住滿腔怒火,只見他對著她打了個耳光。接著抓住她的頭髮向前猛推,黃玫腳下一軟,像是一隻寒鴨悶水。她的全身已經直挺挺地摔在地上了。
「你那媽的原來是用美人計來害我的,你們一家子都是花老子的。還要來騙老子,害老子的命啊?你們找死!今天若不把那本名冊交給我,我就要打死你!」
屠樹東在盛怒之下,控制不住滿腔怒火,拿過棹邊那根黑漆手杖,對著黃玫身上連打幾下。
「救命啊救命啊一一」她忍不住身上痛疼在慘叫一一
正在這時,丁氏聽到女兒呼救,心中大吃一驚。趕快竄進房內見屠樹東像瘋了一般,舉杖還要打她。丁氏奮不顧撲過去拉住他的手杖,連聲叫:
「樹東樹東!你不能再打我的女兒了,有話好說嘛。樹東樹東一嗚嗚嗚一一」丁氏的哭聲,遏止住他的凶燄。由於她的哀告,他放下了手杖。
但是屠樹東如凶神附體似的,一掌推開丁氏大聲的對她吼道:「你這個老東西也不是好人,乾脆說你們一家子沒有一個是好人,都拿我屠樹東當烏龜忘八蛋看,老子今天非要跟你們拼到底不可。你要不把那本名冊交出來,老子要把你們一個個拉去雨花台槍斃!」接著就見他拔出身後的手槍,對著房內大穿衣鏡上連開兩槍,震耳的槍聲把大穿鏡上玻璃打得粉碎….。
屠樹東真像是發瘋了似,緊接著槍聲之後,他拿起兩個小板凳朝房內胡扔亂砸,陳嫂聽到槍聲跑到後院,把正在推牌九的趙二同和小劉叫來。
二人跑到房裡,冒著生命危險把屠樹東抱住,這時他已累得精疲力盡,順勢倒在沙發上停住了手,氣喘不已….。
但見他對躺在地上啜泣的黃玫罵道:
「你想對老子作怪,我姓屠的不是好欺負的,你三天之內若不把那本冊子交給我,可別一可別怪我姓屠的心狠手毒!」
「隊長!」趙二同恭敬地說:「你看你何必氣成這個樣子呢?自己的身體要緊呵。啊呀!你看你的手被玻璃割破了,在流血呢!要快去醫院止血打針醫治啊,要是得了破傷風你就沒命啦!」
屠樹東聽說心裡一驚,趙二同便趁勢把他扶起到醫院去醫治他的傷口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