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章

黃玫自從遭受到屠樹東一頓毒打以後,已是遍體鱗傷,心力交瘁,所幸腹中胎兒保住並未小產。自己躺在床上前思後想,愈想愈覺得自己所受的委屈太多了。
她想此刻的方明不知身在何處,會不會遭受到屠樹東的毒手?她挨過三天並未見那個魔鬼回來,心中不免有些狐疑,猜想到方明吉凶未卜,更感到不安。

這天早上黃家的人才吃過飯,丁氏因替女兒去看方明,為要補足兩根金條損失,趁早去找丁維庸追討煙賬去了。陳嫂則放好一大盆水為黃玫洗衣服。

「小劉!」陳嫂一面洗衣一面說:「太太臨走時要你去找一位大夫來替小姐看病,你看已經過了上午十點鐘,你怎麼還賴在這裡不走?」

小劉聽了噓了噓嘴邊的香煙灰,他笑著說:

「別說請個大夫沒有用,就是華陀再世也難治好我們家小姐的病,最有效的辦法還是把那個瘋子找來一一」

「你這個殺頭的!」陳嫂把洗衣板一摜,瞪著眼對小劉罵道:「你再胡說,被隊長聽到會撕爛你的狗嘴!」

「除非他有順耳風一」小劉噴了口煙,嬉皮笑臉說。

「說不定,他今天就要回來的唷一一」

「我們這位屠隊長啊火氣太大,心也太狠了。」小劉把陳嫂的話當耳邊風,像心有不平地說:「你看他把我們小姐打成這個樣子,也真是心狠手辣,一走就是幾天不回來。前幾天你看多親熱,真像把小姐當天上月亮捧。就從前天那個姓方的來了之後,情形就大變啦,那個人真是他媽的冒失鬼!」

「活婊子兒!」陳嫂冷著臉,向小劉罵了聲清脆的南京俚俗髒話:「教你不要說,你偏要多嘴。小姐哭了半夜,天亮才睡,你把她吵醒了,老娘叫你吃火腿!」陳嫂說了站起來,揚腿就要踢他。

小劉亦不示弱,伸出拳頭他說:

「來呀!你有火腿,我有鐵拳一一來呀?」

二人正爭吵時,冷不防身後突然出現丁維庸,如同幽靈般把二人嚇一跳!只聽他嚷著沙啞的喉嚨說:

「陳嫂陳嫂!」丁維庸神色慌張。

「哦!庸爺,你回來啦?」陳嫂慌忙擦擦手,謙謹笑著說:「你到那裡去,好幾天沒回來,吃了早飯沒?」

「別廢話了。」丁維庸像一臉憂心如焚的問:「我問你,太太到那兒去了?快告訴我?」

「一大早就出去,到夫子廟找人收煙賬去了。」

「怎麼這樣啊,家裡沒有主人嗎?」

「小姐在房裡睡著呢,她生病了!」

「真糟!」丁維庸急得直拍後腦勺說:「不如意的事全一齊來了!」

「什麼事啊!庸爺?」

「什麼事,跟你說也是白搭。」丁維庸睜大牛蛋眼說:「我叫你快點把太太找回來,愈快愈好。」

陳嫂被丁維庸一吼,只好趕忙對小劉說:

「小劉!請你騎車到夫子廟賣狗皮膏藥王麻子家,快點把太太找回來,就說庸爺有要緊的事找她。」

丁維庸聽了,趁勢向小劉加強語氣說:「看見太太就說,我有十萬火急的事找她!」

小劉見丁維庸急得非同小可,立刻扔掉煙屁股,推著腳踏車就走,才出大門迎面和丁氏撞個滿懷。

「什麼事啊這樣急,小劉?差點把我撞摔倒!」

「有急事,庸爺回來了要我找你。呀!老太太。」

丁維庸聽到丁氏在門口說話,趕緊走過去,只見她提著收錢布袋,一面揉手,一面走進大門。

「姐姐!姐姐!」丁維庸聲音惶急。

「鬼樣子,你跑到那裡去啦?一連好幾天不回家?」

「不要說閒話吧,我有要緊的事告訴你!」

「什麼事啊?」丁氏邊問邊向東廂房走。

「我的老姐姐婀,你還在這裡像無事人哪?」

「什麼事嘛?說呀?鬼樣子!」

丁維庸聽了湊近丁氏的耳旁,用嚴重的口氣對她說:

「有大禍了!」

「什麼事嘛?」丁氏心裡一驚。

「屠樹東死了!」

「樹東死啦?」丁民渾身打了個寒噤說:「是真的嗎?」

「騙你我就是活烏龜忘八蛋!」丁維庸兩眼睜得像銅鈴,清水鼻涕急得也滴下來了….。

「哎唷!我的媽呀!」丁氏兩腿一軟一頭倒在沙發上,全身像癱瘓一樣,有氣無力地說:

「你告訴我,他他是怎麼死的?」

「嘿一一!」丁維庸像嘆息又像感慨說:「這真是天外飛來的橫禍!」

「快說快說他怎麼會死的嘛?」丁氏聲音惶急。

「事情也是湊巧,屠樹東不知怎麼搞的,前天從上海回來,突然丟了一本絕版的潛伏在南京的渝方特務份子名冊,被谷村連絡官大罵一頓,說找不回來那本名冊就要把他槍斃!屠樹東一急又在蘇州抓到一部分渝方份子的新線索,想把潛伏在南京的特務份子一網打盡!」

「這也做得太絕了呀!那屠樹東怎麼會死的呢?」丁氏臉色蒼白的問丁維庸。

「天還沒黑,劉隊附就派車子到下關車站去接屠樹東,未能接到屠樹東,我想在部隊等他問問雲土新貨消息,在他們部隊過夜,就接到下關方面電話,說屠隊長和谷村聯絡官的汽車,走到挹江門外中山橋轉角處被炸了!」

「用什麼炸的?」丁氏大吃一驚。

「連中五、六顆手榴彈!好慘哪!」

「都死了嗎?」丁氏驚惶失措問。

「谷村連絡官車子有保險玻璃,只在手臂上受了點傷。可是屠樹東車子在後面被炸得最慘,還有趙二同與司機也都受傷不輕。」

「現在的情形怎樣了?」丁氏臉色蒼白。

「谷村的汽車跑在前頭,逃過了一劫。屠樹東車子被炸破一個大洞,他的半個頭被炸掉!身上的文件都被搜光了,還有趙二同與司機都受重傷。」

「現在的情形到底怎樣了?」丁氏臉色慘白。

「谷村的車子機器未毀,就放足馬力開到挹江門,命令幾十個日本憲兵開車追緝兇手,可是連個屁也未追著。受傷的趙二同和司機已送到鼓樓醫院急救了。我和劉隊附才從醫院回來,這可是千真萬確的事啊,我的老姐姐。」

「這怎麼辦,維庸?」丁氏哭喪著臉說。

「怎麼辦?」丁維庸急切湊近她耳邊說:「時間緊迫,這場大禍恐怕就要落在我們頭上了!」

「落在我們頭上?」丁氏兩腿嚇得發抖說:「這與我們有什麼關係啊?」

「我們要趕快離開這裡,恐怕今天晚上,不,說不定待會日本憲兵,就要來我們家抓人啦!」

「抓誰?」丁氏心裡害怕。

「抓我們哪!」丁維庸說。

「抓我們!?」丁氏急得幾乎哭出來說:「為什麼要抓我們呀?」

「因為他們已經知道屠樹東被炸死,是與前天方明秘密來南京有關。他們還說那本名冊是日前屠樹東在上海用嚴刑,拷打渝方份子逼出來的口供,聽說那本口供名冊是絕本,不知怎麼搞的被屠樹東弄丟了。又傳說是我們家小玫偷去的,你說糟不糟?」

「原來屠樹東毒打小玫就是為了那本名冊啊?」

「對呀!」丁維庸瞪著牛蛋眼說:「你猜中啦。禍根就出在那本冊子。今天早上劉隊附已把全部資料,對我說得清清楚楚。他說谷村聯絡官正和小原憲兵隊長,正秘密進行追查這件案子,第一步就要逮捕我們全家。你看危不危險?你快點逃走罷。你不逃,我就要先跑啦?」

丁氏聽了丁維庸的話,乾枯的身軀如同一具泥塑的土地婆似的,僵立了片刻,流下了淚水,低抑而傷感搖頭道:

「走一躲一都不是辦法。我走了,玫兒怎麼辦?我們都跑了,家丟給誰?況且一小玫還傷痕累累需要醫治。唉!維庸,你,你要走一你就一個逃罷。我是決定不走了。」丁氏哭著說:

「你快走快走!家中一切的事,你都不要管了。鳴鳴鳴….。」丁氏說完後就悲從中來,掩面嚎啕痛哭….

「不要哭了我的姐姐,時間急迫啊,快走罷,逃命要緊啊。」

丁氏止住啜泣,忽然抬頭說:

「你就帶著玫兒先走,我要守住這個家死也不走。隨它怎樣變化。」

「也好。」丁維庸像得赦令似的,轉身就要進房叫黃玫。丁氏一把拉住他,生氣的說:「膽小鬼你這樣害怕,難道真殺來啦?」

「不是我怕,遲了我們就被日本憲兵抓去啦!」丁維庸的聲音像在哭一一

「那麼一」丁維庸又滴下青水鼻涕,聲音沙啞說:「你不要走,我真要跑了。再不跑時間就來不及啦!」

丁氏聽了長嘆一聲,頹喪地說:

「你趕快到巷口車行叫輛汽車來,我要陳嫂快拾收房中貴重細軟東西帶著走。你快去叫汽車來,快呀!」

丁維庸得了他姐姐催促,一溜煙地跑出大門去叫汽車去了。丁氏見丁維庸走後,問陳嫂才知道小劉請大夫還未回來。

她趕快進房檢視秘藏的八根金條少了兩根。

丁氏狐疑是不她的女兒順手牽羊偷去,她考慮想要詢問正在熟睡的黃玫,才轉身啟步,忽然看見丁維庸十分慌張從大門外跑進來,氣急敗壞嚷著一一

「姐姐姐姐!不好啦!快跑啊!」

「什麼事啊,鬼腔鬼調的呀?」丁氏心裡驚怕。

「有一輛日本軍用卡車,已在巷子口停下來,有憲兵警察把出路封上了,他們端著上刺刀的槍向前搜查,快跑呀!快躲起來呀!」

由於丁維庸狂喊怪叫,黃家僕人被他驚嚇得慌作一團。接著就聽大門外巷內「砰!砰!」響了兩道槍聲!震耳的音響,環繞著屋宇….。

就在頃刻之間,已聽到有大群人在黃家大門外。由遠而近,就像排山倒海似的,進入這座金碧輝煌的榮記土膏行大門內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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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章完 54%